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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與她的小鎮 I

  • yuchiah
  • May 12, 2020
  • 4 min read

Updated: Apr 25, 2021



芭芭拉

芭芭拉是⼀個平凡的女人。她像克姆鎮裡大部分的居民一樣,都是來自當地生⾧超過六代的家族。

芭芭拉偶爾看來嚴肅,但你幸運的話,可以在一頓晚飯的時間,從陌不相識,到不斷遇見頻繁爬上她臉龐的,充滿暖意的笑容。

芭芭拉和伊恩相識超過二十年,也許是在外地讀書的時候認識的,這他們並沒有交代得很清楚,或那已經不是太重要了吧。決定搬回小鎮後,兩⼈一起在西北方選了地,預備蓋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尚未聯絡工程公司鑿地以前,兩人已很有默契地決定,這座會以傳統木架工法而建的小屋,將永遠面向小鎮向南滿片的冷杉林。今年的冬天有些過暖,十二月底當家家戶戶開始合時宜地在院前小樹叢上,掛上各式樣的聖誕水晶燈、木製吊飾,在窗台前精心擺上插有枯木枝的玻璃器皿時,冬雪卻遲遲未降下。

十七年前的冬天,伊莎貝拉來到了這對年輕夫婦的家庭。那天上午,芭芭拉在廚房清理咖啡器皿時,瞥見伊莎⾙貝拉三歲時的照⽚片,那一雙膽怯的眼睛對著午後的斜陽半睜著,在那⼩小的瞳孔裡,揪著一種難以描述的矛盾,彷彿太多不該承受的,在一個小生命應被呵護成長的幼年時代,過重地降臨在那雙稚嫩的肩膀上。那年伊莎貝拉三歲,芭芭拉成為她母親,伊恩地從一個丈夫的角色順而長成了父親,那個嶄新生活開始的冬天,小鎮的整片杉樹林,在聖誕前夕已覆滿了⽩白雪。

芭芭拉想起那一年的冬雪,望著今日窗外落下的夕陽,她微微地瞇上眼睛,彷彿要努力看見⽣生活給自己帶來的種種變化那般。


克姆鎮

克姆鎮居民有個特點,這點拿來和世界各處的小聚落一比肯定不算特殊,那就是居民都彼此相識,且是種世代相傳的熟識。克姆鎮的生活節奏安然有序,但隨時都可為鄰居的一個友善招呼而打停:就如一個酪農主人在半山腰上攔截了一台退休小巴士,只為了提醒那位週末臨時來充當巴士司機的前鎮長:家裡新鮮製好的乳酪留了兩塊,一個給你一個給你家⼥女婿,別忘了傍晚前過來拿了呵。「傍晚我還要與家人去那家賣聖誕樹的小市集挑樹咧。」「喔對了,我們當然會照往例買上高狀一點的那株,畢竟每年都白喝他們的熱紅酒嘛。」酪農主⼈人呵呵笑著,一面拍拍白色的巴士車門,把一車的銀髮公公嬤嬤還給原先的路途。

因為彼此相識,小鎮裡的人還習於彼此照護,除了照顧彼此的生活,還支持各自的興趣。哪管你喜歡築籬種花、開糕餅店、甚至是蓋博物館。你家花園弄的好,我有外地訪客就帶著路過你家賞花,看看小鎮的好山好水好人家,是如何灌溉了這一叢繽紛。歐洲二戰過後,克姆鎮上關閉了幾間不堪使用的小學校,校舍拆除前,鎮長召集居民,除了簡單的紀念儀式外,就是務實地把校區還算能夠用的設施,分配給了有需要的人們。那年,鎮長的妹妹費瑪看上了那幾間學生課室裡、漆了紅色亮光漆的地板。費瑪請人驗了驗發現那是上好的實木,就也不辭心勞地把地板拆了。費瑪把這些一片片的木頭地板,送給良好的木柴工廠重新去漬上光,修磨過後安置在自家客廳。


費瑪與她的博物館

裝上地板的幾年之後,克姆鎮上一位老藝術家正好完成了一件橫跨十年的作品,老藝術家有感於傳統的逝去——另一方面也許是代表自己彷彿已逐漸疲乏於頻率不斷加快的生活變化——而有了創作這件作品的念頭。藝術家⼼心想,要用自己最後的心力,將小鎮在記憶中最美的樣子,給努力地還原下來。作品完成後,費瑪的先生因為在作品中辨識出自己童年經常游泳的一座小湖——這座小湖因前年水壩在上游興建而已不復存在——激動不已。他而竭力說服太太,一定要協助藝術家保留這件作品,且要展示出來讓更多人看見。費瑪那晚和先生坐在客廳裡喝茶,他倆望著火爐裡的木柴被火舌撞擊地波滋作響,沈默了一會,費瑪對先生說:「不如我們把那件作品買下來吧。家裡客廳似乎夠大。」她順手擱下那只已經冷卻的茶杯,開始用雙臂比劃著,要如何把家裡客廳改建成博物館的構想。


這是費瑪和她的小鎮博物館的起頭。

那件作品乍看之下有點像座迷你王國,以克姆鎮上風景為背景,但繪的是基督誕生的前一晚:約瑟帶著大腹便便的妻子,前往伯利恆報戶口卻遍尋不著旅店的故事。在西歐整體將宗教從政治剝離出來,並往私人領域推擠的現代,城市裡的教堂一間間改為咖啡廳、圖書館,但內化在文化裡的信仰故事,則在城市的邊緣,以一種生活的方式給悄悄地保留下來。人們看這件作品——特別是在將臨聖誕的十二深月裡,別有一番滿足的滋味。克姆人倒也不嫌老派,之後常常在來訪博物館的外地人面前,滔滔地講述著聖經故事,即便細節往往參差不齊,聽者倒也覺得精彩。

小鎮風景和過往的信仰故事,在這件作品隨著時間積攢灰塵的同時,反而提供了鎮上居民述說自己家鄉故事的絕佳視覺題材。此後,覺得自己對於鎮上風俗軼聞多少有些責任的,鎮上人們拜訪展覽的同時,也都會順手帶上幾件覺得可堪展示具有紀念意義的家用品。有時候,家用品的藝術性並不是很高,但當同種類的物件一多,在異同之間,某種無形的敘事線卻也漸漸顯現了。物品之間彷彿有種相互吸引的能力,展覽吸引展品,展品相互映射,每一個既成物就漸漸成為小鎮敘事歷史的一部分了。在費瑪的客廳紅木地板上——現在當然是博物館的主要展覽廳——這些物件偶爾會微微地反射迷人的紅色光芒,好像是克姆鎮那些廢棄⼩小學的課堂故事,又再度地被一些說故事的心講述了起來。他們講述的是克姆鎮被珍藏的故事,希望給一代一代地給傳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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